這個稱呼， 讓樓思猛地往後退。

她驚疑不定的看著眼前的男人，幾秒過後，她終於從他的五官裏找回了曾經的熟悉感。然而這種熟悉感帶給她的， 不是歡喜， 不是親昵，而是無盡的恐慌。那些不願意去回想的記憶，宛若一部正在快進的電影，飛速的在她腦海裏閃過。

但她早已經不是那個不谙世事， 毫無反擊能力的小女孩了。她冷眼看著眼前的男人，臉上全是漠然，“妹妹？你叫誰妹妹呢？”

“當然是你啊， 我可愛的妹妹。”男人低低的笑了，完全不受她態度的影響， 那雙眼睛癡迷的看著她，“哥哥我回來了，你不替我高興嗎？啊，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會有這麽一天， 所以才不意外？”

他雙手收回， 滑入口袋， “畢竟， 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這件事情， 還是你告訴我的呢。”

樓思的身子不受控制的抖了抖。

盡管她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，她已經變強了，不需要怕他， 但刻在骨子裏的恐懼，仍讓她覺得有些失控。她開始有點後悔自己前來赴約，誰知道變成鬼的他，會不會更變態了。

“蕭瑞明，你到底想做什麽？”

像他這種人，不應該正在地府接受懲罰嗎，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？

“當然是完成我沒有做完的事情。”蕭瑞明臉上的笑意不變，卻無端端多出了幾分森然，“我死了，留你一人在世上，我不放心，所以，我是來帶你走的。”

“我是來帶你走的。”

這句話，讓樓思微微分神。

蕭瑞明是收/養她的第一戶人家的兒子。他是個人人稱讚的天才，六歲就學完了高中課程，七歲考上國內最好的大學。他一路走來順風順水，在外人看來處處都很完美，前途無量。

但蕭瑞明的父母只是普通人，他們起初還欣喜自己生了個天才，然而很快他們就發現，兒子和他們沒有任何共同語言，溝通也很困難。因為他說的話，他們經常聽不懂。而且，蕭瑞明為人冷漠，缺乏同情心理，沒有喜怒哀樂。體驗不到父母的快樂的兩人，決定領養一個女兒。

樓思就這樣到了蕭家。

她長得很可愛，又不怕生，兩人很喜歡她。她在蕭家待了兩個月後，蕭瑞明讀博士放假回家。蕭家父母本以為他會很抗拒，沒想到蕭瑞明對樓思很友好，好到讓兩人有種蕭瑞明和樓思才是真正一家人的錯覺。

家庭和睦，讓蕭瑞明的父母很開心。樓思也很喜歡兩人，但對蕭瑞明，她始終喜歡不起來。

蕭瑞明看她的眼神，不像是在看妹妹，而像是在看一件完美的藝術品。他對她的占有欲很強，幾乎到了變態的地步。樓思那個時候只有幾歲，但因為從小生活在福利院，她比同齡人要成熟很多，因此只能盡量躲著蕭瑞明。

不過她還是很開心自己有了個哥哥。

如果一家人這樣相安無事的相處，那麽想來她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。

變故在某天晚上。

那是一個很平常的夜晚，一家四口在家附近的小餐館吃完飯，散步回家。樓思原本走在蕭家父母中間，後來蕭瑞明把她抱了起來，說她走這麽遠肯定累了。蕭家父母都高興他疼妹妹，笑呵呵的誇他。

被他抱住的那瞬間，樓思只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。她掙紮著要自己走，但蕭瑞明沒給她機會。那個時候，他雖然只有十三歲，但長得高，抱她完全不是問題。

樓思掙紮無果，只能任由他抱著。蕭瑞明對她占有欲強，但不是那種男人對女人的，所以她也能說服自己忍受。也正是這樣的不自在下，在看到路邊有人沖他們招手的時候，她想也沒想的說了一句，“蕭叔叔，那邊有人在喊你。”

蕭父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，卻發現那邊空無一人，連個影子都沒有。他再三確認，茫然道，“哪兒有人呀？”

樓思又繼續指著那個方向，“就是那個高高瘦瘦的，國字臉，戴著眼鏡穿著西裝的叔叔啊。他還留著胡子，看起來有點滄桑呢。”

她的話很清脆，落入蕭父耳中卻讓他覺得遍體生寒。

他偏頭看著蕭瑞明懷裏的樓思。她臉上帶著小孩子才有的笑容，這個笑容他之前也見過，覺得很溫馨，現在再看見，只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恐慌。這種說不明緣由的恐慌，讓他失了態。

他第一次罵了樓思，罵得很難聽。

“你這孩子什麽時候學會撒謊了？那裏明明沒有人，你卻說得跟真的似的！”

“大晚上的你開什麽玩笑呢？你這都跟誰學的？是不是和福利院那群不學好的人學的？我不是讓你改掉在福利院的種種習慣嗎？！”

“你小小年紀就學會撒謊，將來還得了？你別以為我不敢打你！你是我收/養的女兒，我想怎麽打你就怎麽打你！”

蕭瑞明瞬間黑了臉。

蕭母被嚇到了，覺得蕭父反應過激，又覺得自己兒子也不大對勁，趕緊扯住蕭父，勸解道，“思思還是個孩子，你和她計較什麽呀！你這麽兇，待會兒把她嚇到了怎麽辦？”

蕭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，怒氣僵硬在臉上。他緩和了許久，才恢覆如初，“思思，抱歉，我不是有意罵你，不過你要記住，撒謊的不是好孩子，知道嗎？”

樓思點點頭。

她看著不遠處的那個人，似乎察覺到樓思在看他，他緩緩裂開嘴，沖她露出了個怨毒的笑容。

當晚，樓思就做了噩夢。

蕭瑞明就住在她隔壁，聽到動靜走了過來。他門也不敲，直直走進來，見她滿頭大汗，不由得問道，“你怎麽了？”

想著蕭父罵她的話，樓思沒有出聲。

蕭瑞明沒有走，他拉過一把椅子在她床邊坐下，話語裏充滿了蠱惑，“我是你哥哥，你有什麽話都可以對我說。你知道的，我一直站在你這邊。”

那個時候樓思還小，從未被人相信過的她在聽到蕭瑞明這句話時，心顫了顫，竟然有種想哭的沖動。一直以來，沒有人是站在她這邊的，他們總是站在對立面，告訴她應該怎麽做。

蕭瑞明是第一個。

盡管她很排斥他。

樓思沒有意識到有些事情，是不能對蕭瑞明這樣的人說的。她把自己看到的全都說了出來，並且再三強調，自己沒有撒謊，“那個叔叔還沖我笑了，他會不會來找我？”

蕭瑞明沈默了許久。樓思以為他是不相信她，有些失望的低頭，“我什麽都沒說。”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”蕭瑞明遲疑著開口，“這個世界有鬼？”

“我，我也不知道，我看得見他們，他們也看得見我，但是其他人怎麽也看不到。”樓思裹緊了小被子，回想起以前的事情，她仍覺得害怕，“我真的沒有騙人，他們還經常來找我玩，我很怕！”

樓思陷在自己的回憶裏，完全沒有註意到蕭瑞明那因為太過興奮而變得扭曲的臉。他看著樓思，就像是看著絕世珍寶，眼中燃燒著無盡的火焰。

對他而言，這個世界太過無趣。從小到大，他所涉及到的東西，對他來說簡直是小兒科。很多人苦心鉆研的東西，不管是什麽，他看一遍就能學會，甚至還能舉一反三。正是這種容易，讓他對什麽東西都提不起興趣，甚至還有種毀滅世界的想法。

樓思是第一個讓他覺得還算有趣的東西。她看起來那麽小又那麽脆弱，他輕輕一使勁就能扭斷她的脖子，可偏偏她身上有種韌勁，仿佛不管經歷什麽，她都能撐過去。而且，她身上有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。

這種很難得的感覺，使得他對她產生了強烈的占有欲。

這麽好的寶貝，當然是要好好珍藏，慢慢挖掘。

但蕭瑞明怎麽也想不到，他在她身上挖掘出來的第一個秘密，竟然這麽勁爆，完全顛覆了他的認知。

這個世界是有鬼的。

當然，對他而言，重要的不是這個，重要的是，他看不見。

這種別人擁有，而他可能努力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，讓他徹底興奮起來。他能感覺到，自己體內沈寂多年的熱情，都被樓思勾起來了。渾身的血液都在散發著燙人的溫度，他覺得無比的享受。

“這個秘密，你告訴別人了嗎？”

樓思被他嘴角的笑容嚇到了，她往後躲了躲，“他們都以為我在騙人，沒有人相信我。”

蕭瑞明滿意的點頭，似警告似威脅，“以後你看見什麽，只能和我說，不許對其他人透漏半個字，知道了嗎？只有我會相信你，只有我才能理解你。思思，我們是一樣的。在沒有碰見對方之前，我們很孤獨，但現在不同了，我們能理解對方！”

樓思聽不懂他的話，只高興他相信自己。這種被人相信的感覺，讓她忽略了自己對蕭瑞明的忌憚。

只可惜好景不長。

那天晚上她說過的話成為了蕭父心中的一根刺，往後看見她，他都覺得不舒服，而且覺得她每一個動作，每一句話都含有其他的意義。蕭瑞明回校不久，蕭父就把她送回了福利院。

不知道蕭父和蕭母說了什麽，她並沒有反對。

蕭瑞明回校後就參加了一個科研項目，等他終於抽出空來打電話問樓思情況的時候，樓思已經輾轉了好幾個家庭，並且沒待多久就被送回福利院。

沒有人知道為什麽，只有樓思自己知道，她每到一個新家庭，那個曾經見過的男人，都會跟著她。有時候他會出現在客廳，有時候會出現在她房間。他什麽也不做，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。

然而有時候，那男人又會瘋癲的對家裏其他人下手。那些人看不見他，毫無知覺。為了提醒他們，樓思只能出聲。很快那些人就受夠了這種疑神疑鬼的日子，送瘟神一樣送走她。

他們領/養她的時候有多歡喜，送她走的時候就有多厭惡。

樓思理解他們，所以她誰也沒怪。

不理解的是蕭瑞明。

他反應之大，出乎蕭父蕭母的預料。在知道樓思被送走的當天，他就直接坐飛機回了家。他不知道樓思是在哪個福利院，只好去問蕭父蕭母。蕭父自然不同意，父子倆大吵一架。

旋即事情一發不可收拾。

蕭瑞明把自己的父母綁了起來。他冷眼看著他們，像是在看毫不相幹的陌生人，沒有任何溫度。蕭父蕭母被他這眼神驚到了，一致認為他是被樓思蠱惑了，才會喪失理智，連父母都不要了。

尤其是蕭父。

他對樓思的偏見已經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，眼見自己的兒子為了一個外人對付自己，差點氣暈過去。但他還是愛兒子的，覺得他只是一時想不開，因此咬死了沒說。誰都沒想到，蕭瑞明會真的動手。

他從廚房拿出水果刀，精準的插入蕭父心臟。蕭父瞪大眼，幾秒過後就沒了氣息。旁邊的蕭母被濺了一身的血，她尖叫兩聲，當場暈死過去。然而蕭瑞明也沒放過她，冷水潑醒她，逼問她樓思的下落。蕭母心如死灰，只默默流淚沒出聲。

所以她也死了。

殺了自己的父母，蕭瑞明卻半點愧疚都沒有。他冷靜的處理現場，進蕭父蕭母房間找資料，很快找到了線索。他簡單收拾了東西，直奔兒童福利院。

而福利院裏，樓思正在被關禁閉。

那個男人仍舊糾纏她，站在窗戶外面，視線冰冷，嘴角掛著讓人心中發毛的笑容。他動也不動，可視線一直追隨著樓思。樓思被他折磨得有點崩潰，只好躲到衣櫃裏，捂住自己的嘴巴。

她不敢出聲。

她關禁閉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，和她不對付的其他孩子都過來，圍著櫃子使勁罵她。福利院的大人們聽見了，除了院長路過時說了句不要吵外，沒有人過來阻止他們。那些孩子，用稚嫩的聲音，說出最惡毒的話詛咒她。

但很快，他們便發不出聲音。

蕭瑞明來了。

誰也不知道他站在那兒聽了多久，只知道很快福利院就著了火。大人們忙著滅火，小孩子到處跑。就在這樣的混亂裏，蕭瑞明拿著自己無聊做出來的簡易槍，無差別掃射殺人。

慘叫聲傳到樓思耳朵裏，她想從櫃子裏出來，卻發現櫃子不知道被誰從外面上了鎖。她拼命的喊叫，但是沒有人聽見她的聲音。而那個站在窗外的男人，忽然變成一道黑影，從窗縫裏鉆進來，直奔櫃子。

樓思發出了尖叫聲。

蕭瑞明沖進來，強行把鎖鏈砸斷。樓思從櫃子裏摔出來，跌落到地上。她滿臉是血，倔強的沒有昏過去。她手上死死抓著一道扭曲的黑影。那黑影像一灘爛泥，黏膩膩的，還散發著陣陣惡臭味，讓人忍不住想吐。

蕭瑞明錯愕的看著這一幕，繼而狂喜，“妹妹，我是來帶你走的！”

他手上拿著槍，槍口正對樓思。接到報警電話趕到的警察，以為他是要對樓思下手，二話不說就開了槍。

蕭瑞明直直的倒了下去，而在他倒下去的瞬間，被樓思抓住的黑影總算掙脫出來，往前一滑，與蕭瑞明的影子融為一體。下一秒，樓思徹底昏死過去。

這件事情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的轟動，好在警察們都很負責任，並沒有洩露任何有關樓思的信息，誰不知道那個兇殺案裏，她是幸存者。雖然後來查明蕭瑞明殺人的動機是因為樓思，但誰都沒有去責怪她，只有樓思自己知道，在後來的幾年時間，她一直都忘不掉那天的場景。

福利院被大火照得很亮，福利院裏的人，臉上帶著無盡的恐慌，拼了命的在逃，最後在蕭瑞明貓逗老鼠似的戲耍下，漸漸絕望。他們發出的慘叫聲，槍聲，以及大火燒著木頭發出的劈啪聲，像惡魔一樣纏著她。

那些不願回想的記憶，因為蕭瑞明的出現，全都湧了上來。樓思臉色有些蒼白，看起來不大舒服。她盯著蕭瑞明，不敢有任何放松，“帶我走？你所謂的帶我走，就是教唆小鬼來殺我？”

蕭瑞明並不介意她的戒備和排斥，他很認真的點頭，眼神有些癲狂，“做鬼有什麽不好？來去自如，不用受人間一切規矩的限制，也不用待在那骯臟的肉/體裏茍延殘喘！”

樓思沒出聲。

蕭瑞明長嘆一口氣，“我就知道你會猶豫，所以我會幫你的。你放心，雖然那瞬間有幾秒鐘的痛苦，但很快你就會重獲新生。妹妹，來吧，只需幾秒鐘，我們就能永遠在一起。”

樓思呸了他一臉。

“你總是這樣，能給我很多驚喜。”蕭瑞明笑了笑，“這次，我也給你帶來一個驚喜。”

他拍了拍手。

走廊另一頭，忽然出現另外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。男人陰著一張臉，五官和蕭瑞明沒有半點想象，但兩人的氣息以及嘴角的笑容，十分相似。樓思驚疑不定的看著男人，“是你？！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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